发布时间:2024-11-22 05:17:30 来源: sp20241122
鲁文·达里奥 《生命与希望之歌》
贝尔纳多·卡瓦略 《再现》
奥克塔维奥·帕斯
《雷风恒——〈易经〉》
天玄/地黄/雄鸡撕裂夜/水醒来并且问现在几点/风醒来并且问你在哪里/一匹白马走过
如同树林在它树叶的床上/你睡于你雨之床里/你歌于你风之床里/你吻于你火花之床里
巴勃罗·聂鲁达
《中国大地之歌》
“中国的大地,/我想同你讲话,/只用大地的语言,/只用水稻的绿色语言,/只用深红色的火焰的语言。”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小径分岔的花园》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500多年前,哥伦布曾幻想抵达亚洲东海岸,寻找马可·波罗笔下具有异域情调的东方文明,探寻神秘国度精雕细琢的宫廷建筑、八街九陌的繁华市景和物阜民丰的迷人景象,这是欧洲人通过《马可·波罗游记》对东方的早期想象。发现新大陆后,拉丁美洲大陆与中国逐步建立海上贸易往来,中国的瓷器、丝绸、香料、珠宝、茶叶和艺术品漂洋过海,由马尼拉大帆船运抵拉美。早期移居拉美的中国人,则进一步给拉美大陆带来中国文化,为拉美文明融入新鲜元素。
今天,拉丁美洲多元文化和谐共生,在拉美人民日常生活的细微片段和滋养精神的文艺作品中,常见中国文化身影。遍布街头的中餐厅、中国超市、中医馆和中文学校,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地民众对中国的理解和认知,文艺作品里的中国元素则唤起他们对东方古国的神往与畅想。无论是对远隔重洋的中国文化的想象与构思,还是对移居拉美的华侨华人生活的描摹与解读,都已成为拉美现当代文学作品中独辟蹊径的域外书写主题。中国文化是拉美作家丰富的灵感源泉,如同点点星辰挂明月,中国元素在拉丁美洲现当代文学书写中不断涌现,以点带面地向世人展现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
意蕴无穷的中国意象
拉美现代主义文学开创者之一、尼加拉瓜作家鲁文·达里奥(1867年—1916年)崇尚唯美主义,追求异国情调,喜欢描绘欧洲的豪华宫殿和东方的花卉器物,在诗歌、小说和散文中,中国主题是作家构筑想象空间的重要元素。他的诗中常常出现“瓷瓶”“丝绸”“锦缎”“黄金”等典型中国意象,在《神游》一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难道是异国的情意缠绵……/像东方的玫瑰使我梦绕魂牵:/丝绸、锦缎、黄金令人心花怒放,/戈蒂耶拜倒在中国公主面前。/啊,令人羡慕的美满姻缘:/琉璃宝塔,罕见的‘金莲’,/茶盅、神龟、蟠龙,/恬静、柔和、翠绿的稻田!/用中文表示对我的爱恋,/用李太白的响亮语言。”
诗人以“异国的情意缠绵”开篇,表达了对东方异域情怀的迷恋,对绫罗绸缎的欣赏。诗人以法国唯美主义诗人泰奥菲尔·戈蒂耶自居,通过意蕴无穷的中国意象表达对中国公主的爱慕与追求,那些“琉璃宝塔”“茶盅”“神龟”“蟠龙”,那些富有江南春色的恬静、柔和、翠绿的稻田,令爱慕如薄雾般萦绕于中国风情之中。整首诗充满浪漫的异国情调,以生动描写和丰富比喻表达出诗人对东方的向往与热爱。
此外,达里奥的小说和散文中也屡见优美高雅的中国形象。他细致描摹:“枝形吊灯的光芒欢快地荡漾在金器上,在大理石雕像上,在中国古瓷(绘着)的长袍上……”面对一尊兼具艺术美与自然美的人物半身瓷像,作家表达出对精美绝伦的东方工艺的喜爱:“亚洲艺人有双什么样的手,竟能塑出一个如此奇妙迷人的人儿?”
不仅达里奥对中国意象的描绘形神兼具,余味悠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1914年—1998年)也深谙中国文化,擅于描绘意境高雅的中国情景。作为最早与中国文化产生联结的拉美诗人之一,帕斯不仅将庄子、李白、杜甫、王维、苏东坡等人的作品翻译成西班牙语,还吸收借鉴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在后期诗作中熔东西方文化于一炉,由早期的繁复华丽蜕变为明澈简朴。
在《借鉴》一诗中,帕斯借用“庄周梦蝶”的传说写道:“蝴蝶在汽车间飞舞。/玛丽·何塞对我说:一定是庄子/从纽约经过。但是蝴蝶/不知道自己是梦想/成为庄子的蝴蝶/还是梦想/成为蝴蝶的庄子。/蝴蝶毫不迟疑,继续向前飞去。”诗人通过对蝴蝶和庄子的联想,引发读者对现实与梦境、生命变化与不确定性,以及存在与消逝的哲学思考。
1968年,当帕斯结束多年外交生涯和国外旅居生活回到家乡墨西哥城后,他对王维因壮志难酬而归隐山林的苦闷心情感同身受,借用王维诗作《酬张少府》中的意象写下长诗《回归》:“渔夫的歌飘荡在静止的岸边,王维酬答张少府,在其湖心的茅庵中,然而我却不愿在圣安赫尔或科约阿坎有个智者隐士的居所。”而王维《酬张少府》的原诗为:“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借由王维的人生经历,帕斯表达出自己与中国诗人在相似境遇下的心境与哲思。
真挚动人的中国情愫
与达里奥和帕斯诗作中蕴藏着丰富多元的中国意象不同,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1904年—1973年)涉及中国主题的作品流露出作家对中国的深情厚谊。聂鲁达一生书写过许多歌颂祖国和支持世界人民开展革命斗争的诗作,他曾三度到访中国,关心并支持中国革命与建设,对中国和中国人民胸怀友好。诗人挥笔写就歌颂新中国的长诗《新中国之歌》,称颂中国人民顽强抵抗敌人的团结精神:“胜利的共和国,伸出你的手臂拥抱整个国土,为你的永久和平奠基!”
聂鲁达为中国的胜利与和平谱曲讴歌,与艾青、萧三等中国诗人结下友谊,畅谈甚欢。他写下情真意切的《中国大地之歌》,歌颂中国的“庄严纯洁”,歌颂中国的“群山,江河与峭壁”以及“天空,云彩和人民”,形容它们是“坚不可摧的堡垒”。他为中国的新生与可喜的变化骄傲自豪,也为中国社会道德风气澄明清澈欢欣鼓舞,他在诗中大声向世界宣告:“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在中国家喻户晓的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1899年—1986年)毕生倾慕中国。他的作品视野宏大、风格独特,常常蕴含中国哲学和道家思想,具有东方哲学的灵动、淡泊与神秘。令人遗憾的是,博尔赫斯未曾到访中国。也许是为了弥补遗憾,他幻想拄着在唐人街买来的黑漆手杖游历中国、登上长城,诉说着“我要用手抚摸那些宏伟的砖石”。在《漆手杖》一诗中,他畅想出一个遥远而神奇的东方国度,那里有宏伟长城、庄周梦蝶、精巧工匠和六十四卦,饱满的中国意象镌刻着作家对中国的向往与情谊。
博尔赫斯是中国文化的热爱者、道家哲学的推崇者、中国文学的盛赞者,他吸收《易经》《庄子》《道德经》等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受到《诗经》《红楼梦》《水浒传》等中国古典文学启发,创作出诸多蕴含中国元素的小说。在作家最为著名的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里,中国主人公余准和汉学家艾伯特之间关于彭(上宀下取)小说的对话、艾伯特居住的中式花园、凉亭里传来的中国音乐以及书房里的青铜凤凰和红瓷花瓶等,都是中国文化的具象体现。在博尔赫斯笔下,彭(上宀下取)“一心想写一部比《红楼梦》人物更多的小说,建造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时间“深不可测”,“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无限”意味着“循环不已、周而复始”……这些关于时间与空间的思考,有着“庄周梦蝶”般的虚幻意味与《易经》中的形而上学思想。
全球化进程中的中国形象
近年来,拉美作家对中国的叙述与时俱进,他们对于中国文化的兴趣愈发浓厚,这与拉丁美洲这片热土同中国的关系日益友好,以及中国国际地位的日渐提升密不可分。阿根廷作家塞萨尔·艾拉(1949年至今)被誉为博尔赫斯之后最具创新意识的拉美现当代小说家之一,其作品显示出作者对于中国和东方文化兴趣浓厚。小说《弹子游戏》以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蓬勃发展的中国超市为背景,失意的主人公“我”在中国超市付款时,由于华人收银员没有足够零钱,只能拿些廉价小物件代替。当“我”走出超市,那些原本“我”认为毫无用处的物品却开启了神奇的冒险之旅,“我”也逐渐与收银员结下友谊。作者通过阿根廷主人公视角中对事物理解的变化过程,逐渐修正了人们此前对中国的某些刻板印象,并以主人公受挫后逐渐走近并信任收银员的经历,寓意人们从不理解乃至误解中国到钦佩中国的转变过程,象征着全球化时代中国在世界舞台的角色转变。
巴西作家贝尔纳多·卡瓦略(1960年至今)的小说《再现》反映出作家对当代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理解与认识。主人公“我”是一名失业的巴西金融从业者,正在学习中文,认为中文是未来世界的通用语言。在准备前往上海的途中,“我”的旅行计划受到干扰,并陷入奇怪纠纷。这一突发事件迫使“我”重新审视人生、思考自我身份。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探讨了语言、文化、人生选择和人与世界的关系等话题,主人公的现实冒险和内心探索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得到充分呈现。作品表现了全球化时代个人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文化思想的碰撞交融,以及人们在不确定环境中寻找自我认同的时代话题,侧面反映出中国在全球政治和经济舞台上地位日趋重要的现实。当越来越多国际学生和职业人士来到中国,他们在弥合文化差距的同时,也带来文化的交流与交融,促进中外民间交往的丰富与发展。
从达里奥和帕斯作品中蕴藉丰富的中国意象,到聂鲁达和博尔赫斯笔下真挚动人的中国情愫,再到艾拉和卡瓦略作品里全球化进程中的中国形象,中国元素的点点星辰在丰富多彩的现当代拉美文学中光芒闪烁,与拉美文化碰撞出灵感与艺术的火花,与拉美读者产生情感激荡和思想共鸣。从浪漫而模糊的想象,到现实而清晰的描写,从对文学和哲学的研究,到对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关注,中国元素在拉美现当代文学书写中的变化,反映出拉美作家对中国的认知逐渐深化、丰富、立体。拉美现当代文学正不断展现中国和拉丁美洲之间源远流长、日益深入的文明交流互鉴图景,生动多彩,前景令人期待。
(作者为外交学院西语国家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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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日报 》( 2023年10月30日 17 版)
(责编:岳弘彬、牛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