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考之路

发布时间:2024-12-01 00:49:32 来源: sp20241201

  2024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艺术类专业统一考试已拉开序幕。

  对参加这一年考试的艺术类考生来说,这个冬天注定会在高等学校艺术类招生史写下特殊的一笔。就在2023年11月,教育部在官网发布了《关于做好2024年普通高等学校部分特殊类型招生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艺考改革的脉络清晰起来。

  从2024年开始,高校艺术类专业实行以统一高考为基础、省级统考为主体,依据高考文化成绩、专业考试成绩,参考学生综合素质评价的招生录取模式。艺术类专业省级统考范围将进一步扩大。各省(区、市)省级统考,对音乐类、舞蹈类、表(导)演类、播音与主持类、美术与设计类、书法类等科类,基本已经实现全覆盖,戏曲类实行省际联考。

  只有“少数专业特色鲜明、人才培养质量较高、对考生艺术天赋、专业技能或基本功要求较高”的高校艺术类专业,可按程序申请,在省级统考基础上组织校考,其他均使用省级统考成绩作为专业成绩。据目前各省发布的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校考资格名单显示,2024年可能并有资格组织校考的学校在40所左右。

  这也意味着,2024年将是“新艺考”落地实施的第一年。

  改革在2019年就初现端倪

  所谓艺考,指的是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是一种选拔、培养艺术人才的途径。长期以来,艺考都有着极高的社会关注度,艺考改革到底怎么改,也牵动着众多考生、家长、学校乃至艺考培训机构的神经。

  如今,“新艺考”来了,2024级艺考生正赶上改革的最终落地。而这次艺考改革的开端,从2019年就开始了。

  2019年12月11日,教育部发布了《严格规范做好2020年普通高校特殊类型招生工作》一文,“校考即将成为历史”这个信号,就已被放了出来。这份文件中提到,2020年艺术类专业考试“除经教育部批准的部分独立设置的本科艺术院校(含参照执行的少数高校)外,其他高校不再组织美术学类、设计学类省级统考所涵盖专业的校考”。

  2021年,《教育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招生工作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发布,这是“首次针对艺术类专业高考发布的纲领性、指导性政策”。更重要的是,《意见》明确告知“新艺考”有3年的过渡期:从2021年开始推进相关改革工作,到2024年,基本建立以统一高考为基础、省级专业考试(以下简称“省级统考”)为主体,依据高考文化成绩、专业考试成绩,参考学生综合素质评价,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的高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招生制度,基本形成促进公平、科学选才、监督有力的艺术人才选拔评价体系。

  西南大学副研究员、美育研究院视觉美育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健的研究方向是美育质量评价、学校美育课程。在他看来,艺考的改革之路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尝试寻找一个相对公平的平衡点。

  “一方面,一些考生可能会失去读更好的学校的权利,但另一方面,没有那么多权力寻租的空间了。这样也有利于学科发展,有利于行业发展。”李健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

  据他总结,校考增加了考试的灵活性,“有利于选拔优质艺术人才”,但学校招生权力过大又缺乏监督的话,可能会导致招生腐败。在他看来,无论是从市场对艺术类人才的需求上,还是从政策的导向上,将来可能都不再有那么多人来学艺术了。扎堆艺考的现象,可能要画上“休止符”了。

  “在这个方面,高校更需要作好准备。”他说。

  李健自己也曾经是一名艺考生,他参加艺考已是18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艺考方式主要是校考。2006年李健本科入学时,艺考开始停招免试生,所有考生都必须参加文化课考试,数学成绩计入总分。

  2014年,教育部开始提升艺考文化课录取分数线,次年取消艺术特长生加分政策。2018年新规定出台,要求艺考录取分数线不低于当地高考二本录取分数线的65%。到了2019年,艺考录取分数线上升到不低于当地高考二本录取分数线的70%或75%。

  李健如今所在的西南大学,也是从2019年开始,不再组织艺术类专业单独考试,和华南理工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一样加入了省级统考的行列。采用省级统考成绩的高校数量在逐年增加:2020年,超过20所高校开始采用省级统考成绩;到了2021年,中山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15所“双一流”高校部分艺术类专业取消校考。

  从只有校考,到“省级统考+校考”,到如今的省级统考为主,校考为辅,这条艺考之路,其实一直在改革。

  北京师范大学考试与评价中心主任刘嘉曾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提到,一方面保留少数艺术院校的校考,为顶尖的艺术精英人才脱颖而出畅通渠道,体现精细化;另一方面开展“规范、高效”的省级统考,让更多高校能够选拔到专业基础好、文化底子厚、发展空间大的优秀学生,“这恰恰是大规模统一选拔性考试可以做到的,也是擅长的”。

  已经“变味儿”的艺考

  早在几年前刚一摸到新艺考改革脉络时,李健就忍不住开始思考,“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改革?”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基于这些年他对行业数据的收集和了解,他发现,这几年的艺考生在所有高考生中的比例,已到了“每10个高考生里,就有1个艺考生”的地步。

  “学习不好的才会去艺考”“200来分就能上个好大学”,这是一直以来大部分人对于艺考的印象。一名中国传媒大学编导类专业的毕业生,多年来在跟别人提到自己当初入学走的是艺考这条路时,都不得不专门解释一句,“我们专业的学生文化课成绩不低”。

  “不低”的终究是少数,不可忽略的事实是,艺考这条路,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味儿,不再只是有艺术天赋的孩子的求学深造之路,而是成了许多家长眼中的“兜底之路”。

  作为一个曾经的艺考生,李健至今还记得,2006年自己参加考试的时候,老家河南有大量美术考生。他考到了重庆,发现重庆高考生总人数比河南少很多。

  身为挤在“高考大省”独木桥上的学生之一,艺考是李健当时能寻到的最好的路。如今,他已经以艺考为起点进入了艺术学领域,又跨专业到了教育学。但回顾18年前从农村走出来的自己,他也不得不感慨,如果当时没有参加艺考,在河南,他的高考成绩很难帮他进入心仪的学校,更别提能在学术道路上走到这么远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中学老师,会在班里劝很多成绩一般的学生去试试“学艺术”。

  如今,作为一个高校艺术类专业的任课老师,李健对艺术考试的应试化也深有感触。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画,用12色或是36色的颜料就能调出100来种颜色。可近几年他发现,现在的考生不需要自己调色了,直接带着100来种颜色的颜料进考场,什么位置用什么颜色,都是“背下来”的。常规画画先构图,再上色,可现在很多培训班直接总结出了最容易拿分的画法:不用管题目是什么,先在纸上铺一个暖色调。

  “更有甚者,还出现了让文化成绩优异的学生改学艺术去冲击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现象,完全不顾学生的生涯规划和兴趣爱好,艺考成为中学实现高考成绩立竿见影增长的途径,造成了极大的教育不公平。随着参加艺考的学生越来越多,甚至产生了艺考生和普通文化生孰难孰易的社会争论,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李健在论文中写道。

  北京的一名美术生家长庞丽也提到,当初让孩子踏上这条艺考之路,的确是考虑到艺考或许对文化课分数要求能更低一些。

  据她了解,培训班里除了像她女儿这样的专业艺考生,也有很多文化课成绩不好的普通高中学生,“为了走捷径而不是热爱艺术”,就挤到这条路上,培训几个月就去参加统考,技术不行,就靠“死记硬背”,背着色,背石膏像某个角度的画法,完全用应试化、机械化取代自己对艺术的感悟。最极端的例子是,有考生统考成绩很好,但是平时在培训班里画得很一般。

  挤上这条高考“捷径”的家庭越来越多,乃至催生出相关的模式化应对。可与此相对的现象是,艺术专业连年扩招,就业焦虑却越来越严重。作为家长,庞丽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艺术生这么多,可真的有这么多就业需求吗?

  2010年至2020年,在第三方教育研究机构麦可思研究院发布的红牌警告专业中,美术学专业上榜6次,动画专业与音乐表演专业均上榜5次。

  “2020年艺术类本科专业招生数位居全国第三名,然而近3年,艺术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初次就业率仅为60%,远低于其他专业本科毕业生的初次就业率。”李健说。

  然而“目前来看,艺术专业报考人数不减反增”。李健注意到,即便文化课录取分数线逐年升高,艺考热仍然没有降下来的意思。他从网上收集到的数据显示,2023年,全国艺考报名人数超过了100万,几乎占高考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教育部在2023年11月发布的这份《通知》明确指出,高校应紧密结合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对高素质艺术人才的需求,找准办学定位,综合考虑办学条件、师资队伍、毕业生就业状况等,优化艺术类专业结构,合理安排招生计划。对社会需求不足、培养质量不高的专业应调减招生计划或停止招生。

  艺考改革确实已势在必行。

  文化+艺术“两条腿”走路

  关于新艺考改革,《通知》中还规定,使用省级统考成绩作为专业考试成绩的专业,在考生高考文化课成绩和省级统考成绩均达到所在省(区、市)艺术类专业录取控制分数线基础上,依据考生高考文化课成绩和省级统考成绩按比例合成的综合成绩择优录取。其中,高考文化课成绩所占比例,原则上不低于50%。

  “对我们学校其实没什么影响。”2023年12月9日,在中央民族大学的艺考统考考场外,一名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音乐教育专业的考生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因为,我们学校的学生最后基本上都会参加校考,还是要看校考成绩,统考只要过了就行。其实我们统考是有一定优势的,只要过了线,考得好一点,就肯定会有一个综合类的大学可以去上,如果校考没有考好的话,也是一种保障。”

  在此前的一周,她刚考完钢琴和声乐;12月8日考了视唱、听写还有乐理。12月9日的考试之后,统考将告一段落。等到2024年1月拿到了统考成绩,校考又即将紧锣密鼓地开始。

  但也有很多考生对文化课成绩的占比加重表示担忧,刚从专业课考场里走出来,就已经惦记着“考完试回去,肯定就要努力拼文化课了”,因为文化课和专业课“是同时进退的”。他们很清楚,即便统考考试通过了,距离考上大学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以前的专业课成绩和文化课成绩,占比大概是三七开,或者四六开,以后就是五五开了。”说到这个,考生家长杨铃忍不住有点感慨:“对于这些专门在艺术类中学习的孩子来说,我觉得还是有挺大挑战的。”

  她手中攥着的传单里,有各种各样的集训班,从专业集训到文化课集训应有尽有。她的女儿从2023年的12月2日考到了4日,考完后只休息了一天,就赶去广东参加专业课的集训了,准备应对2024年1月开始的校考。等到两个月的校考结束,孩子就必须开始集中精力突击文化课,直至今年的6月初参加高考。

  这些艺考生未来半年的行程,已经排得满满当当了。

  10年前参加艺考的袁园,曾经为校考奔波着,辗转两个月参加了12个专业的校考,最终拿到了11张资格证。而她这种情况,几乎就是那些年来,艺考生参加校考的常态。

  有时候,两门考试一门安排在前一天的下午,另一门在另一个城市的早上开始。她无法保证几点钟能考完出来,只好把当晚的飞机票、高铁票都买了,以免错过考试。有一次由于时间赶得太急,她没能休息好,第二天慌慌张张地忘了带身份证,在考场上也没有发挥好,就是这次考试,她没能拿到资格证。

  如今她拿过资格证的高校里,有好几所已经取消了校考。那些无数艺考生疲于奔命的场景,大约也将成为历史。

  袁园毕业后,先是在艺考培训机构当了两年老师,然后去了一所综合类大学当老师,教艺术类专业的学生。她坦言,综合类大学的艺术生,比起专业艺术类高校的,在专业能力上确实还是有一定差距。

  另一方面,袁园也忍不住琢磨新艺考对文化课成绩的要求。她担心:会不会有孩子艺术上特别优秀,特别有天赋,却被文化课成绩卡住,耽误了未来?“统考对艺考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能有些有艺术天分的孩子,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就连参加校考的资格都没有了。”

  “确实是收紧了,在专业要求方面作了加强。文化课的占比也提上来了,现在全国上下一盘棋,不再像以前那样散了。总体上来说,我觉得是利好的。”山东威海一家艺术培训公司的创始人于海琛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

  在他看来,对艺考培训机构来说,新艺考可以倒逼行业进步,简化流程的同时,也切掉了其他因素的干扰,可以称得上是布局良久,然后“快刀斩乱麻”。

  从2023年3月新艺考政策即将落地的风声冒出来开始,于海琛就陆陆续续接到家长打来的咨询电话,这年的暑假是第二年的考生迈入高三的关键时期,咨询电话和上门的家长连着轰炸了他半个多月。

  他的培训机构进行了课程调整,有一门课在种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下取消了,因为家长都在“观望”对应的那个专业是否还会招生。

  每个家长都在关心,自己的孩子还能不能考,这条艺考之路到底还通不通。

  “三年过渡期”门槛内外

  在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2023年12月2日那天的最低气温是零下11摄氏度。杨铃站在考场外,等待正在考试的女儿。她冻得手都快拿不出来了,却还是接过一张又一张培训机构递过来的宣传单,直到冻僵了的手里攥满厚厚一摞。

  就连发传单的人都忍不住调侃她:“您是来者不拒啊。”

  “我先研究研究你们的资料。”她苦笑着解释。

  杨铃的女儿是学钢琴的,她站在寒风里寻思着,考试时弹一首曲子也就10分钟的事,最多加上个试唱,15分钟也该出来了,为什么还没看见女儿的身影?她越琢磨越焦虑,满脑子都是“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忘带东西了”之类的念头。

  考场外和她一样挤着的家长还有不少,杨铃跟别的家长交流,才知道之前早上8点就进去的考生,11点才出来,“这我们才放心”。

  在北京考点从考场里走出来的学生们,有的匆匆忙忙离开了,有的一出来,就拉着家长一起在校门口合影。天气冷,舞蹈专业的考生在演出服装外面套着羽绒服,哆哆嗦嗦地接过学校社团的学弟学妹送来的花。也有考生拿着一大张打印好的朗诵内容,埋头在旁边作准备。

  相似的场面,在全国各地的艺术类专业统一考试考场外发生着。各省的考试时间不同,比如,2023年12月16日,山东省的美术艺考生也迎来了全省统考,而播音主持类、舞蹈类考生的面试持续到这一年的12月30日才会彻底结束。

  2024年1月8日,北京教育考试院公布了北京市2024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艺术类专业统一考试合格分数线,除表(导)演类戏剧影视导演方向本科合格分数线为总成绩220分,其余美术、舞蹈、播音与主持类等专业均为180分。其他各地的统考成绩,也将在1月陆续发布。与此同时,还有有校考资格的艺术类高校的招生简章,也陆陆续续发布。

  李驰的儿子学的是美术,参加了去年6月的高考,踩着新艺考政策3年过渡期的尾巴,只差1年就要赶上新艺考改革正式落地。在和记者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李驰忍不住庆幸,儿子总算是在“新艺考”正式到来之前,考上了。

  “儿子考前专门进行了两个半月的文化课特训,用不到100天的时间,把成绩提高了300多分。”等到高考完还没出结果的时候,李驰跟儿子达成了共识——不管考试的结果如何,“坚决不复读”。

  “孩子也受不了,家长也受不了。”他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感慨,“投入的精力、财力,回想起来,真的是一把辛酸泪,举全家之力在走这条路。这中间的艰辛不是用语言能说清楚的,真的很煎熬。对未来既期盼又迷茫,不知道将来考出来是什么样,但是也不得不去努力,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了,没有回头路。”

  李驰在了解到新艺考对文化课的要求之后感慨:“艺术好文化又好的孩子,可能是别人家的孩子,普通孩子很难做到都优秀。”在他看来,现在的艺考方式“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也担心2024年的艺考会更难,更不好考,让全家人被结结实实多折磨1年,却不一定能有更好的结果。

  “对于家长来说,这条路是非常难熬的。”他说。“都说什么付出就有回报,可是艺考这条路上的每个家庭都在付出。我们家的付出算是有回报了,大多数家庭的付出,实际上是没有得到回报的。”

  幸好,他的儿子最终考上了鲁迅美术学院,是班里“唯一一个考上专业美术院校的艺考生”。即便如此,在得知结果的喜悦过后,李驰想起这3年,仍然会觉得心有余悸。新艺考统考开始后,李驰注意到,儿子还专门安慰了因为复读1年而赶上了新政策落地实施的同学。

  李驰的妻子是一名美术老师,儿子耳濡目染,打小儿就喜欢美术,也“有一点天赋”,在正式学画画之前,就已创作了很多小漫画,高中毕业时,甚至已画了上千幅原创的小漫画,都是儿子“自己编的故事”。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走上艺考之路似乎的确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李驰回顾当初,接连叹气。

  他在湖南一家跟艺术相关的单位工作,同事当中有不少都是艺考出来的,他们的孩子也几乎都在一茬又一茬地走上艺考这条路。但李驰从不跟同事们诉说自己作为艺考生家长的辛酸之处。他觉得,说出来只能增加其他家长的焦虑,“无济于事”。

  艺考之路漫长又枯燥,李驰目睹儿子如何行走在这条路上。高中的最后一年,这个男孩子每天拿着画笔从早画到晚,画到手指都伸不直了,僵成了握笔的姿势。压力最大的时候,儿子有一次半夜做梦都在哭,李驰却不敢把他叫醒,只能心疼地在旁边看着。

  儿子的学校离家足有十几公里,李驰就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和妻子就赶去出租屋,给10点多才能放学回来的儿子做个宵夜,按照网上查到的食疗食谱,帮孩子补充点营养。等儿子睡着了,两口子再大半夜回到自己家中,以免耽误第二天上班,“这样的生活,我们坚持了将近3年”。

  连他的妻子都感慨,结婚20多年没见过李驰下厨房,直到儿子艺考。

  与艺考和解

  不同的细节,同样的艰难,这样的生活,庞丽也同样深有体会。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在燕郊租房,周围住的几乎都是来陪读的家长。这所比较有名的艺术类中学周围“形成了商圈”,甚至有外地来的家长,一边陪读,一边做生意。

  为了孩子的艺考,这些家长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几年跟下来,有的家长甚至都“自学成才”了,对着画布也能画上两笔。

  “很多人不了解学艺术这件事,以为很轻松,其实很累。我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比普通高中的学生累得多。”庞丽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有的孩子,画着画着就找不到感觉了,没灵感这事儿很折磨人。我女儿培训班里那些同学都太拼了,一直画到宿舍熄灯,熄灯了就在走廊里画,每天都画到凌晨两三点。”

  她还记得帮女儿收拾写生培训的行李,去的地方都很偏远,大行李箱里要带画材画架,都“老沉了”。

  庞丽的女儿是2021年参加高考的,恰好赶上疫情,考试不得不在线上进行。庞丽陪着女儿在出租屋里一场又一场参加线上的校考,“每个学校对摄像头角度的要求都不一样”。作品完成后需要按照要求,在镜头范围内封装好,寄送出去。快递小哥是提前预约好的,在外面等着她画完,一拿到作品就赶紧送出去。

  女儿考试的过程中,庞丽一声都不敢出,躲在卧室里,还一直担心会不会有人敲门,“人家要是说你作弊怎么办”。她在门上贴上纸条,提醒路过的人,这间房间现在是个临时的“考场”。

  她也跟女儿讨论过,万一没考好要不要复读。女儿的话里刚露出一点接受的苗头,便立刻被庞丽阻止了。

  “心理上承受不了。”她感慨地说。

  于海琛送了一茬接一茬的学生进考场,他发现,很多孩子毕业后,都面临“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在大城市找不到机会,回老家没有合适的岗位。播音专业科班出来的学生,学的是“正经新闻播报”,最后只能去做直播带货,跟专业勉强还算沾边儿。还有学生上门找他帮忙,介绍工作。

  “他们得接受,放下身段,去做接地气的工作。”他说,“编导专业的学生,回来给企业拍宣传片,或者去景区给游客做旅拍视频,这些活他们都能干,但是很多艺术专业毕业生,又不愿意去干这个事。”

  面对家长的咨询,他会实实在在地把这些关于艺考生未来的“真相”告诉家长,包括未来可能会做什么工作,收入的下限会是多少,包括逐年提高的文化课要求。

  “现在的家长不一样了,他们会自己找渠道了解这些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他说。

  杨铃和李驰都是这样的家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从各种渠道关注艺考改革的相关消息。杨玲关注了好几个短视频平台的主播,研究推送的政策解读,收集招生信息,几乎每天都在刷这些视频。

  李驰对着各个学校对文化课专业课成绩的不同要求,拿着计算器算来算去,给儿子算分数,算录取率。有时候他凌晨两三点钟突然想起来,刷到过短视频平台上某所学校的某个专业,都会立刻爬起来算分。

  李驰的儿子如今算是上了岸,半年来很多人问他,孩子走艺术这条路怎么样?他的回答一律是“千万不要走”。

  因为在他眼中,这条路不单是考验实力,还考验耐性,甚至运气。

  但杨铃却不后悔让孩子走这条路。

  她和丈夫一个学医,一个学工程,都不是艺术领域的人,可女儿却走上了这条艺考之路。女儿初中在当地一所重点中学的火箭班就读,跟得很勉强,3年下来,整个人都像是一株缺了水的植物,直到高中进入了艺术类学校才一下子鲜活起来,仿佛黑白画面重新有了颜色。

  学钢琴也是苦的。女儿练习李斯特的曲子,对技巧要求极高,弹不好就一小节一小节地练,哪怕用十天半个月,也要把曲子磨出来。杨铃对此忍不住感慨,人果然是得自己主动喜欢什么,才能坚持做下去。

  “我觉得她心态比我好。”这个母亲开玩笑地说。

  跨过元旦,新艺考正式落地实施之后的第一次校考就要开始了,杨铃的女儿也即将拖着行李,奔波在数座城市、数所高校之间。

  只是比起往年,这样的考生必定会大幅度减少。

  (应采访对象要求,杨铃、李驰、袁园、庞丽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渺 实习生 凌子怡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曹子健】